一、九龙上空的世界
第一次见到邵音音,是在七月香港书展上。
“音音姐!音音姐!”伴随着人群一阵骚动,邵音音出现了。
她比我想象的要娇小,沉沉的烟熏妆,超长的睫毛、头发以某种叠峦的造型出现,硕大的珠宝,如金舟劈水穿过人群。
仍然是邵氏女明星的派头,和记者们插科打诨,熟练地在镜头前抛出金句,反应极快,尽管那天她完全是替人撑场子,但她也十分落力周到地招呼好全场各色人等,让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不被冷落。
▲邵音音替黄家禧先生的新书《在邵氏制片的那些年 黄家禧 五十年光影情怀》撑场,来捧场的还有TVB阿姐黄淑仪,黄家禧先生是邵氏大总管。
邵氏女明星,是邵音音明星生涯中一个标签。
实际上,横跨娱乐圈数个时代的她也说不清自己身上有多少个标签,有些是她自己想要的,有些是舆论给的,演员、歌手、李小龙一见钟情的女孩、李翰祥御用风月片女明星、被封杀的艳星、马来西亚阔太、整容怪、两届金像奖最佳女配、国际影后、CULT片女王……“做我们这一行,别人说你什么,就得全部接受。”她说。
▲左右更多
采访从五月约到九月,开始她想在广州做,因为经常去广州搞直播,后来又碰上流感,所以直到初秋,我和蓝小姐才在九龙尖沙咀刘銮雄那栋传奇的THE ONE十八楼见到她。
邵音音住在大埔,难得出来,所以采访约在魏秋桦的寿宴之前。啊,魏秋桦,又是一个开启记忆的名字,鸿蒙初开的港剧《霍元甲》中的女二,也是刚刚去世的盛家公子的前度绯闻女友。
▲《霍元甲》中的魏秋桦曾经是一代人的女神。
70岁的魏秋桦,极瘦,穿低胸大红的礼服在台上与各色人等合影、手里抓着许多红包,酒席上人流如织,随处可见港剧里熟悉的脸孔,九十岁高龄严妆的港圈名媛黄夏惠、还有手脚如幼童般纤细的九十年代波霸叶子楣,八零后港剧迷蓝小姐轻轻拉了一下我,看,那边是段王爷、那是马夫人……
▲左右更多
台上台下,大家都如在梦中。
谁能想到,在大门紧闭的九龙尖沙咀上空,退休之后的港圈天龙人们依然活在他们的世界里,在这个世界里,有昔日名利场的荣光折射,更有岁月燃尽之后的怜惜与体谅;有打量,有比较,有唏嘘,更有拥抱——他们的岁月只有他们自己懂,辛酸苦辣,朝生暮死,浮夸的抵死浮夸,低调的无限低调。
而在这复杂的一切当中,邵音音一直是那个穿花拂柳的所在,沉眉重眼叠戴珠宝,永远最显眼的那一个,介绍各色人等互相认识,镇定指挥合影的位置,像一位称职的女祭司巡视着她的领地,知道这里的每一个人想要这个场合得到什么。
采访是在酒席外面的天台上进行,聊了两个多小时,一说起来的事都是五十年前,一提到的人名全都上了娱乐史,内室里华灯高照,人声鼎沸,那边是她的兄弟姐妹,她与他们并肩战斗,同生共死,却也等级森严。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回马来西亚,和蔡澜一班机,还有XXX,她和我坐一起,却装作不认识我,以前我和她在邵氏住同一个宿舍,蔡生老了,坐轮椅,有人跟他说这是音音姐,他才醒悟,连声说喔!邵音音,邵音音,”对于巨星的不认识,她是不屑,对于蔡生的不认识,她是骇然,“蔡生真的老了,连我都不认识了,我们那时候天天在一起喝酒的……”
她抽了一口烟,与幽幽夜色对望片刻,那是他们此生的最后一面,眼睛仍然有一点闪光,啊,做过明星便一世是明星,这是星光。
天气仍然是热,十八楼的那个长天台风却很大,脚下是油尖旺挤挤匝匝的唐楼,还有远处的狮子山与维多利亚海湾,让人想起香港在时代巨浪中颠簸的身影——邵音音就生活在这时代巨浪里,1950年她出生在香港,从一出生起,恰好与整个香港娱乐圈的繁华一起成长,两岸三地,她都跑遍。
二、身世离奇的人生
邵音音原姓倪,祖上宁波,与倪匡家是同一个地方,芳名小雁,清朝的时候,迁移到湖南,祖母是欧阳修的后代。
“所以有时候我就觉得我的脑子快,写东西快,可能真的是有一点祖宗的 DNA 吧,因为自己根本是没有什么修养的一个人。”
时代动荡,父亲把母亲带到香港,说是去香港念高中念大学,结果母亲变成父亲的女朋友,生了三个孩子,对于父亲,她现在的评价是“他是我生物学上的父亲。”
1955年,她5岁,被带到台湾,坐在同一船舱的还有马英九,那十几年在台湾的生活非常艰难,因为连住眷村的资格都没有。
“苦,真是苦,所以我前半生永远在忧虑‘冇掟企’(广东话没地方站,也有无立足之地的意思)永远考虑的是如何活下去。”
没背景,没后台,没钱,好在她聪明,去读了不用学费的护士学校,当年,这是女孩子们不多的几条出路。到豪华游轮公司任职驻船护士,那几年,在船上学到人情世故,也学了一口好英语,后来演戏,她什么话都能说,普通话、广东话、闽南话……没有一条路是白走的。
70年代初,商船停泊在香港,莫名起了火,邵音音只能滞留在香港。
和旧同学一起去嘉禾片场探班,遇上了在拍《龙争虎斗》的李小龙,他一眼看中她,让她去试戏,“我不知道他是明星,只听见别人叫他李先生。”
这是个机会,做演员当然比在玛丽医院当护工要好,只可惜,试了镜还来不及签约,李先生已然离奇去世,现在邵音音提起丁佩还满腹怨气。
▲李小龙猝逝丁佩家中,而苗可秀当时和李小龙是公认的“荧幕情侣”,同时李小龙本身早已有了家室。
她去了张彻的公司,仍然是当“茄哩啡”(港称跑龙套的演员),又跟许佩老师学歌,唱歌反而比当演员赚得多,“汉宫唱歌的时候,1800港币一个月。”也因为在汉宫唱歌,她戴头套的样子和金燕玲有点像,执二摊(广东话指接手别人未完成的工作)拍了《十三号凶宅》,在导演的游说下拍了一个裸背,谁知电影出来露得那样多,艳星之名,就落在她的身上。
▲电影中的邵音音
那时节,女艺人想要出名分两派,一派是玉女,一派是艳星,但纯情玉女那条赛道实在挤了太多人,走性感路线是捷径。但艳星不好做,尤其在五十年前,压力太大,电影人人都爱看,真人却避之不及,没有女孩愿意,所以对有资质的女孩,导演们通常又是哄又是骗,最终市面上能担票房的,也只有那么几个。
▲同时代的美艳女星,有胡锦、狄娜、恬妮。
父亲写信要她改邪归正,她也想,只可惜那时当艳星是回不了头的。
终于,她还是入了李翰祥的班底,《风花雪月》《骗财骗色》……七十年代的李氏风月片里,哪里都有邵音音。
到底是大导演,就算是风月片,也拍得颇有文化意境,说起这位恩师,还有点渊源,因为李翰祥的第一部戏《雪里红》是大明星李丽华钦点,邵音音父亲所在的电影公司给的钱,这钱还来自于母亲:
“李丽华不想拍,叫价八万,刚好我妈妈出来香港身上带了八万块,我爸爸拿了我妈妈的钱给她,李丽华马上就在半山买了楼。”
那几年,她拍了十几部电影,1976年杨群导了风月片《新官人我要》,当年打入十大最高票房,还去了法国康城。
“其实去康城,也没人理我们。我们就看康城的蓝天真的很蓝,碧水真的很绿,海水真的很美。明星就在外面喝咖啡,觉得他们好浪漫、好自由。”
入行六年,心气正盛,邵音音在康城扎了双髻,穿了肚兜,刚好碰到一个明星,电梯门一打开,记者们狂拍,谁也不知道她是谁,照片满天飞,外国媒体封她为“中国娃娃”(China Doll),岂料因此惹下祸根。
从飞机上下来时,还感觉“那是我一生人最开心的时候”,到了香港,才知道自己被封,被点名不准进入台湾市场,邵氏嘉禾都慌不择路嘱她不许说是自家演员,每个人都避她如瘟疫。
从此沉寂。
三、影后也要忍
“我生命当中总是很突然,所有的事情都来得很突然,我什么都没做,就没人找我拍电影了”,真是祸从天降。
好在周身刀,张张利,影星做不了,就去做歌星。
去东南亚登台,泰国,马来西亚……那时邵氏明星在东南亚顶吃香,她又有副好嗓子,赚了很多钱。
“许佩老师介绍去登台作秀,那个时候赚得多。一个晚上1500啊,1800啊,2500啊美金。那些老板带过去打个招呼。哦,东大哥,啊,南大哥一握手,手心里就放着100、200美金,每天都几千块美金的。”
甚至还有人握手时递钻石,想要一亲芳泽,她看不上,一心想要嫁人。
1984年,她嫁给马来西亚富商,育下一儿一女,成了人们眼中的阔太,那时的女明星,嫁人叫上岸,是正途。
婚姻中充满谜题,邵音音从不忌讳提她受过的那些伤害,包括不限于丈夫把女人带回家,和孩子们一桌吃饭,她想过自杀,但却死不掉。
“我跟子女的关系好,但那种好与普通人家不太一样。我觉得我对不起我儿子,因为我老希望能有一个不要像我跟我妈妈那样的家庭,是一个很幸福很简单的家庭,然后他们过得很快乐,衣食无忧。
后来才发现,人和人相处不是这样的,会有很多摩擦。结了婚,除了穿婚纱那一刻,原来与人相处这么惨的。你一定要适应他,还要忍住不说自己的意见,这样才能活下去。”
邵音音很潮,爱和年轻人来往,接得住网络上的梗,开得一手好车,她唯一和年轻人不一样,带着五零后女人深深烙印的一点,就是她绝对不离婚,她得忍,这样她才能活下去。
上一个时代,名份对女人是那么重要的存在,“我妈妈什么都怕的,一天到晚就跟人家道歉。她说没有办法,我们穷就是要跟人家道歉,不然活不了。”
于是,邵音音这样的火爆脾气,还是那样在意有一个完整的家庭。
“在家里要忍啊,一直忍啊,他喜欢乱发脾气。”
现在可以不用忍了吧?你都是影后了。
“都要忍,影后也要忍。不忍的话,对方有很大的意见分歧,会有冲突的”,她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说,“其实什么事都要忍的。”
是,要做成任何一件事,都要靠忍,有时是容忍,有时是忍耐。
以前的女人是只有默默死忍,到了邵音音这一代,也忍,但是可以即时就说出来,有时候,这种说称得上是一种抱怨,但心理学上喜欢抱怨的人通常意味着他们更习惯服从,抱怨是他们消解压力的一种方式,当然,在邵音音这里,除了说,还有酒,每晚睡前要喝掉一瓶威士忌。
但也是忍,帮了她,让她等到了另一个时代。
四、江湖人江湖事
2007年,年轻导演郭子健拍《野·良犬》,需要一个面相凶恶内心坚强的外婆,这个妇人做过歌星,爱上不该爱的人,带着非婚生子的女儿勉强过活,这份凝结于内的沧桑,难有人有,曾志伟推荐了她。
“我每次拍电影都是执二摊,都是别人不要的角色,但是居然又给我执到了,你说我是不是够运。”
2008年《野·良犬》让她得到金像奖最佳女配,奖台上的一番说话,让人们看到这个游离在电影圈左右但始终没有离场的女性。
▲她的领奖发言很简单,感谢了跟这部电影有关的所有人,包括介绍她去演的曾志伟。
江湖儿女,恩怨分明,她曾经恨过这个世界,也曾经碰到过无数的伤害,但她现在慢慢懂得了原谅,“我恨过他,但后来知道他是帮我,这些事要很多年以后才明白。”
在她的世界里,女人都是竞争者,男人有好有坏,她忆起恩师李翰祥、邵逸夫,现在她最念邵老板的好:
“他想东西很通透,讲的话也很有道理。他很了解我们每个人的性格,每一两个月就会让秘书约我们出去吃饭,我们一般人不用开工的时候就去。他听我们讲自己的故事,然后会给出他的意见,但他不会教我们怎么做,他会觉得“我自己会怎么做”。
所以现在很多时候我也从来不教别人,只会说“我的意见是这样,不知道好不好”,这都是从他那里学来的。他非常尊重别人,还会介绍对我们有利的朋友、大哥哥大姐姐,真的很感激他,到现在还感激。”
1999年,她喝醉了酒,在浴室摔碎了自己的脸,从此面目全非。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因为这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在她五十岁以后得到了许多演出机会,她总能在不多的几个镜头里让人记住她。
世态待人的凉薄、女人努力要生存下去的艰难,她一一在生命中体会,种种印记成就了独一无二的港片恶女标签,浑不吝的粗口、草根的漠然还有偶尔绽放的温情,不惜身的疯颠,是B级港片里最粗砺的回旋镖:尽皆过火尽皆癫狂。
《打擂台》二度获得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女配角。
▲再次拿奖她的状态没有了第一次的紧张,甚至还能幽默一把,拿着这个奖还觉得不敢相信,再次感谢了金像奖、评审团,以及《打擂台》所有工作人员,音音姐是识大体的人。
从此各种片邀,她来者不拒,四处拿奖。
拿奖是开心的,但在此地的名利圈里,她仍然是文艺片小众演员,“没有人肯演《那些年》里那个女生。毛舜筠不肯,吴君如不肯,不肯演怎么办呢?然后就叫我演,我就演了。我演了还不要紧,曾志伟一知道是我演要跟我亲嘴,他也不肯演,后来冯淬帆从台湾过来演的。”
那些记者问我,“哎呀,好多人都不演,你怎么去演了?”我说:“哎呀,我的主角都是这样来的。其实你想想,还真的都是这样来的。谁会主动给我主角啊?没人给。我好不容易演了主角,结果就因为一个kiss,都没人肯跟我演呢。”
就算到了今天,她还在努力为自己找寻机会,蓝小姐说起有个电影正在找演员,可以帮忙推荐,她眼睛里放出光来,“快点介绍张导跟我认识……”
▲邵音音和彭浩翔导演(左)合照
“已经不需要赚钱了吧?”我问她,她说不是,因为要赚了钱,才可以帮人,“我有钱赚就会捐出去,死了也不带走。所以一直希望有工作,工作能成为精神上的慰藉,还能见见人。”
▲邵音音帮忙办理了一代影后
“我的好朋友都去世了,现在听到有些人去世的消息不会难受,我觉得去世是应该的,到了时间就该走了,要接受嘛。有时候一天能听到几个去世的,都已经习惯了。活着的时候对人好,死了就没有遗憾。对不对?别总怀念说“我们那个时候怎么样”,哪有那么多‘那个时候’,现在开心就好。对不对?”
这些年,邵音音似乎真是贵圈的祭司,好多不再被人关注的影圈旧人死讯,要看她的社交媒体才知道,“小时候我们跟那些老一辈上海下来的电影人在一起,他们很有江湖义气,我们崇拜他们,我们学他们,因为我们什么都没有,只有义气。”
五、离不了的名利场
采访的第二天,邵音音约我去K11看电影首映,我们在流金泛花的K11里迷了路,她四处问路,有人认出她来,有人没有,大家表情各异,她不以为怪,超有礼貌,“不好意思,影院在哪边……不好意思,吓亲你啲”。
一路上她兴致勃勃,看到LV背景就兴奋跑过去让我拍照,说好难得有这么长的一面LV。
在首映礼上来来回回,她享受在一片“音音姐”的呼喊中,和粉丝们聊天,和大小明星合影,拿着话筒讲几句,她知道她的一切表现都是素材,也只有非常显眼、非常特别的素材才能被留下来,在媒体上呈现。
邵音音就在你面前,有时热气腾腾,有时又冷若冰霜,她是温暖的,也是犀利的,有时糊涂,有时精明,有时装糊涂,有时装精明,在这个圈子里呆久的人,都有一种如在梦中的气质,戏如人生,人生如戏,她离不开这个圈子,从一出生就加入,直到现在。
她承受过它的冷酷,也感觉到它的温暖,冷酷过冷酷,温暖过温暖,但是,很过瘾,因为这世界再也没有比这个圈子更势利,更有光彩,更变幻莫测,更颠沛流离。
连许鞍华这样朴素沉静的人都在笑说:
“电影是一样非常世俗的事情,就如你去康城影展,晚宴坐在什么位置,都可以是节骨眼。试想你身在其中,给人投闲置散扫入台底,要你敬陪末座,心里也是很不舒服。人嘛,始终会有骄傲,好难克服。我已经尽量不去管,由它去,但老实讲句,我都会介意。”
首映的时候,她又睡着了。
戏散了,出得门来她就深深叹口气,“啊,现在的电影,人与人之间都没有感情的,这怎么能打动人。”
仍然又是不断地与人合影,有一次是同两个阿姨。
她问我认识她么,我说不认识,“刚在电影里出现了,她是顶有名的茶水阿姨,得过金像奖……”又叹道“做幕后的人的小孩都很有出息,当医生,当律师,反而是我们这些当明星的起伏很大,跳楼的跳楼,因为人家对自己的生活有预期,有算计,而我们没有,我们就是被推到了台前,然后就以为自己很威。”
▲和我们合影的是在香港电影圈大家都认识的杨容莲莲姐,她也曾经得到过香港金像奖——专业精神奖。莲姐主要负责剧组的茶水供应和后勤保障,行业内俗称的“茶水工”,她并不识字,却能在几百人的剧组中清楚记得大家的喜好和习惯,从不出错;她平等对待剧组中的明星和普通工作人员,四季都安排不同的糖水饮品,让和她一起工作的剧组都记得她的细心体贴。莲姐虽是“幕后中的幕后”,却因为她的专业精神在业内备受尊重。
深夜里,从K11出来,我们走在九龙街头,我问她平时一天怎么过。
“我就是睡觉,吃完饭就睡,然后到12:00起来迷迷糊糊到4:00,然后吃早饭,10:00又睡,睡到下午一两点,反正我的人生就是能睡就睡。”
天气炎热,在地道里,她飞也似的走着,脚力甚健,电话响,她与人聊半天:“为什么你要我叫人,你自己叫。”回过头,邪魅一笑:“ 小姐约我打麻将,让我去凑脚。”
江湖儿女,讲的是一个“义”字,也讲的是一个长情。
黑暗莫测的夜色里,她坐着一辆火红的士离去,微微笑,优雅地朝我挥手,也像电影里的一个画面,车子开过,空气中留下一句话:“你记得,要蓝小姐找张导!”
邵音音采访
一、
佟佟:音音姐,这是我拍档蓝小姐。
邵音音:你好你好,对不起啊。我先坐下来了,我叫邵音音。
蓝小姐:我知道您,我是您影迷。我跟我老公都很喜欢您,彭导拍您的那些戏我们都觉得拍得非常好。
邵音音:哦,那是因为彭浩翔好。我好幸运拍到他的东西,然后我老觉得如果有彭浩翔,我们一年都有两三部戏,还够吃的。结果他跑了,我们都惨了。
蓝小姐:音音姐的国语讲得太好了,其实我很多朋友,20来岁的朋友,也会看你的直播。
邵音音:我有天才嘛,我有语言天才,遗传的嘛。
佟佟:我看你说闽南话也说得好。
邵音音:因为我们在台湾长大,五十年代的时候,台湾本地人很恨 人,叫他们 狗。也讨厌大陆去台湾的人,叫我们死猪,所以我是属于死猪。他们是一听到讲普通话的人就打,所以我就一定要把这个台语讲得很好,我讲闽南话讲到比本地人还准。
佟佟:您在5岁的时候去了台湾,在那个船上认识了马英九?
邵音音:那个时候周恩来去印尼开会,飞机都给人家炸了,港英政府要抓人。以前香港是没有淡水的,是个小渔港嘛,你看那个时候的香港电影里常说要楼上不要闩水喉,因为楼下就几滴几滴这样子滴下来,澡都不能洗,而内地供应东江水给香港人,所以那时候抓了很多人,我不认识马英九,只是知道船上有他,他也才五岁,马英九是住深圳的。他跟我一样是在广华医院出生的,人家说广华医院出生有两个名人:一个马英九,一个邵音音。其实我们两个都傻傻的,两个都比较耿直的人。
佟佟:你在船上看到他了吗?
邵音音:没有,看到也不认识,而且小时候也不觉得他会帅。他是因为形象老实,照相照得他很帅,他哪有帅?他不帅。
佟佟:他还挺帅的吧,我觉得在政治人物里面。
邵音音:不行不行,我还是看明星帅。
蓝小姐:对,因为音姐看帅哥看得多。
邵音音:哎,你还说对了。我们一辈子都在看漂亮的男人。
佟佟:所以看漂亮的男人和漂亮的女人对你来说都是免疫的是吧?
邵音音:没有,我觉得很有福气的。看到的都是很好的东西,很美呀。
二、
佟佟:我看那个资料上面说您拍李翰祥的戏是因为他的第一部戏《雪里红》,是因为你爸爸的电影公司给他开的。
邵音音:这件事情是这样子,我大概讲一下,李丽华在那个 人打了东北还没有打上海的时候,她跟那个 最红的文艺男主角拍了一部戏,后来抗战胜利后,就说李丽华是间谍,反正就是要杀她,那时整个国家都非常恨 人,但把全部的恨都恨在李丽华身上。
▲关于
邵音音:我作为一个演员和一个平头老百姓要讲,其实这关这女主角什么事?是老板觉得剧本好,有投资就合作。谁知合作了一半就打仗了,后来很多人帮她出头,因为她当时没有满18岁,她是儿童,就不能够枪毙,条件是永远不能够拍电影,只能够做舞台剧,就免死,所以她一气之下就跑到香港来了。进了左派电影公司拍电影,她的影迷太多了,所以我爸爸就负责要把她抢过来,李丽华就一定要李翰祥做导演。
邵音音:不过我觉得李丽华不是说要提拔李翰祥,她是要难为我爸爸,心里有一口气,那时候一个演员一部戏才几千块啊,1000多2000多,你怎么要人家8万呢?她根本就是不愿意去就乱开条件。我爸爸很想办到这件事,当时我妈妈偷偷的带了8万块出来。就在我妈妈身上一直打主意,就说这个你帮了我以后,我们赚了钱我过了这个难关我就把钱还给你,我们就发达了。结果就惨到连饭都没得吃了。拍完以后我爸爸就被抓了,抓了坐了一年牢。结果另外一个人的电影变成他自己的了。我妈去台湾偷偷去向人家要钱,都给人家赶出来,谁理你,你没证没据的。
佟佟:听说你们当年在台湾是过得很辛苦的。
邵音音:苦,扣子没了,连针线都没钱买,就穷到那种程度。苦得不得了,鞋子开了,亲戚来买东西,我帮他们提,重的要死。我妈妈就生气说,帮你买一双几块钱的布鞋有什么关系?都不买的。就觉得我们穷,是应该过那种苦日子的。
佟佟:但是你长得漂亮啊。
邵音音:就是因为漂亮,他们更讨厌我,就更借那个机会欺负我,因为我没后台嘛。我妈妈的丈夫,也不是丈夫,男朋友啦。因为我爸爸当时是有老婆的,我爸爸妈妈没有结婚的,那个时候我爸爸骗我的外公外婆说,把我妈妈带去香港去念高中念大学,就把她搞大肚子,然后把她打得半死,所以我妈妈什么都不敢讲话,什么话都不敢讲的。很惨很惨的,惨的不得了的。哪里敢讲?我妈妈现在过世了,我才可以讲一点。
▲邵音音和母亲与女儿一起,一家三代人玩得开心。
佟佟:你妈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邵音音:我妈妈什么都怕的,一天到晚就跟人家道歉。我就觉得怎么一天到晚就跟人家道歉?她说没有办法,我们穷就是要跟人家道歉,不然活不了,她怎么样都道歉,一天到晚就道歉。
佟佟:我看明报周刊采访你,你说你学你妈妈很能忍,你妈妈很坚韧。
邵音音:她不忍她活不下去嘛,而且我觉得她是伟大的,她要是死了,我们三个小孩怎么办?
佟佟:但是后来去影展领奖还带着你妈,90多岁。
邵音音: 的时候,我妈突然要来,说,哎我下礼拜几来,那我不可能说,哎,你不要来,我要去波兰,我要去参加影展怎么怎么。那她会生气的哦,我要来,你就找个理由叫我不要来,我当然欢迎啦。那来了以后怎么办呢?怎么跟她讲呢?我就跟她讲妈你一个人在家好不好?我要去波兰领奖。我还问她你去不去?我心里想她那么老了,她一定说不去的,结果她说我没去过,我要去。我跟我女儿就傻了。我女儿说你还怕你自己在飞机上心脏病,结果还有个更老的,所以其实我们三个人都提心吊胆的,可是去到波兰以后回来就很开心。
佟佟:你跟你妈妈的感情好吗?
邵音音:我一向都很客气的,我妈妈看到我就是要发脾气的,因为她别人不敢骂,她只敢骂我。我常常都希望能够做到很好,让她赞美我一下,她从来没赞美过我。
佟佟:你去领奖都不赞美你吗?
邵音音:没有,她觉得因为有我让她的命运变得很惨,而且因为我是农历七月十四出生的,然后又不是男孩子,她觉得她一辈子倒霉就是因为生了我。
佟佟:这属于什么母女关系?
邵音音:她很恨我的,她恨我恨得不得了,她不高兴回来就是揍我的。
佟佟:那妈妈去世之前,你们有和解吗?
邵音音:没有,一直都很客气,我们两个一直都很客气。她留在香港都不肯回去,走的时候她都很开心的。
佟佟:那妈妈最后送终是谁送的?
邵音音:我女儿儿子啊,还有女婿。
佟佟:弟弟妹妹呢?
邵音音:那个时候不准坐飞机回来嘛。
佟佟:把妈妈送走,你的内心的感受是?
邵音音:都舍不得她走。我应该让我妈妈更长命。可是她已经癌症晚期了,她留在香港的那几年很开心,因为我们的朋友对她这么好。
佟佟:你的幽默是继承了妈妈?
邵音音:我的幽默我老觉得……没有继承,演戏以后大家在一起拍戏,看着老一辈人喜欢在片场讲笑话,幽默其实就是把现成的东西融化成好玩一点吧。
佟佟:大家都在关注你。您在抖音上特别红。你怎么看待自己突然红了这件事?
邵音音:那都是莫名其妙的,都不是我自己去争取的,也不是有人帮我争取的。每个人都希望我死,死了以后就没法说话,记者也不来访问我,他们的事情跟我一起埋到坟墓里。
佟佟:我看你说过一句话,你说“轮不到你说话的时候就要忍”,我觉得特别对,因为当舆论不在你这边的时候,你就算想说什么也没用。谁会信你啊?
邵音音:人家也不愿意听。其实年轻的时候,对人家给我的标签,我很不甘心的。年纪大了一样,老脾气不改的了。老觉得自己是对的。老觉得自己是正确的。然后要过了很多年以后才知道是错误。然后已经没有后悔药吃了。
佟佟:那怎么办呢?
邵音音:你要么放弃、舍弃、要么承受。那我觉得承受吧,是你自己选择的。
佟佟:那你看了这么多演员的高低起落,觉得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存钱吗?
邵音音:是运气、命运,还有自己的性格。其实遇到事情、遇到艰难瓶颈的时候,你的性格就决定了是与非、对与错。
三、
佟佟:最开始是在游轮上上班?
邵音音:我们有8个护士:4个外国护士,4个中国护士。停在青山港董浩云的宇宙学府,莫名其妙的烧起来。然后整个船烧掉了。我要在香港等到船上来,然后没事干,就找同学啰。我同学就带我去嘉禾玩。看看看,突然有人叫我试镜了?然后李小龙还讲,有我一天就有你一天,结果没多久他就死掉了。
佟佟:哎,你跟他到底有没有绯闻呢?
邵音音:没绯闻。我试镜而已,后来被人家赶走了。
佟佟:那你真正当女明星的时间。
邵音音:74年8月。
佟佟:当了4年女明星。
邵音音:当了4年而已。
佟佟:那赚到钱了吗?那个时候。
邵音音:唱歌赚到钱。汉宫唱歌的时候,那时候是1800港币一个月。但是当了邵氏明星以后,去外面作秀,许佩老师介绍很多去作秀,那个时候多。一个晚上1500啊,1800啊,2500啊美金。
佟佟:哦呦,那是真赚到钱了。
邵音音:然后那些男人,老板带过去打个招呼。哦,东大哥,啊,南大哥一握手,100、200美金一天。每天都几千块美金的。但是我常常会觉得有一天突然没钱了,那是我永远的收入,不敢花的。
佟佟:1972年入行,你演戏之前就是跟演戏之后是两个人吗?
邵音音:对,完全两个人。我以前不接受访问,是这两年才开始接受访问。什么都乱讲。以前不敢讲,因为都是人家说了算的。谁拿的鸡毛,那个人就说了算的。还不用拿令箭呢,拿令箭的根本不敢惹,而且也惹不上。那些真正有势力的人,真正富贵的人,有话事权的,我们也碰不到。我们的人生都是在打工,拍戏就是打工。
佟佟:你是女明星啊。你还去过康城戛纳。
邵音音:我们去康城,人家也没理我们呐。我们就看康城的蓝天真的很蓝,碧水真的很绿,海水真的很美。那些人真的,外国人好漂亮哦,好自由哦,就看到这些啊,然后那些咖啡厅外面都放了这些户外咖啡。然后法国人又带着狗,都是喝酒,酒比水便宜。然后就第一次看到,哇,好特别。然后觉得他们好浪漫、好自由。那时傻得什么都不想,也没机会想,其实后来才发现那种平凡就是一种幸福。
佟佟:我看到的你采访时说你一生人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在康城,那种女明星的生活确实是飞扬。
邵音音:年轻时当然要飞扬,要到很后来才觉得原来平凡慢慢也是一种幸福,当遇到很多困难很多麻烦的时候,才发觉原来今天没发生事,朋友也没有电话来呀,以前觉得好闷,现在觉得这是幸福。
佟佟:你觉得你们那个时代的明星跟现在你碰到的明星,你觉得有很大的区别吗?
邵音音:有很大的区别。以前是穷得不得了,现在很多是家境很好进来的,而且没钱也别做歌手,也别做明星。以前不用带钱,但起码你得是有背景有钱的人家才会接受。从大陆下来,然后刚好邻居有些上海朋友,上海朋友一关一关地介绍。然后他们就来公司,就跟上海帮的那些上司讲,上司又去跟老板讲。老板下面的秘书就叫他们来试镜,然后制片部就来试镜来看。也可以说很简单,也可以说不简单。但是一定要年纪小,所以进邵氏很多都9岁10岁就进了,然后都爆炸。
佟佟:就是一个培训班一个培训班地培养。
邵音音:慢慢教,什么都慢慢教,你越单纯他们越容易教,要听话。然后人家母亲也很心甘情愿地把孩子交给你。
佟佟:那时候是一条出路。
邵音音:不敢有什么星妈的,不敢的。
佟佟:李翰祥说的四大星妈,何莉莉妈妈什么的。
邵音音:都是台湾来的,香港不敢,每个人都为了生活,不敢的。
佟佟:以前的女明星好像特别有女明星的派头,女明星就要穿什么衣服。
邵音音:没有,以前女明星没派头的,都是去服装店选衣服的,记者招待会就是坐在那里,就穿好的衣服,漂漂亮亮站在那边微微一笑,就这样子。也没有应酬什么都没有,就光拍戏。
佟佟:就挺单纯的。
邵音音:现在困难很多。复杂很多。你要爬到那么高不是那么容易。
佟佟:每个时代要爬到那么高,都是不容易的吧?
邵音音:哎,对对对。
佟佟:那时去当明星是为了挣大钱、出大名的么?
邵音音:没有一个明星会告诉我们说他做了明星,就有很多钱,没有,你不知道的,大部分的人都只是打份工而已。李小龙叫我们去试镜,他们就叫我穿衣服啊。那时有个很年轻的女生,是从英国留学回来的,结果邹文怀发现这个演员英文特别好,邹文怀和何冠昌就决定不要她做演员,让她做发行部的总经理。因为那时候香港还没有还不懂得去发到外国去卖嘛。她做了总制片又做秘书,位置是很大的,薪水也非常高,她一看到我火了,就大发雷霆,哪里来的?同事就说是李先生的朋友,李先生带来的。
佟佟:他们以为你是他女朋友是吧?
邵音音:不是不是,意思是说我带来拍戏的,她就要发威。然后就叫她的助手“把她的衣服剥掉,赶她出去片场。”我就哭了吧,我就觉得,哇电影圈好可怕啊,怎么可以一个人讲话我的衣服就会当场给人家剥掉,然后赶我出片场,后来我住邵氏宿舍,结果何冠昌也来讲,你不能住这里了,就叫我走。反正我觉得电影界很恐怖就是了。
四、
佟佟:那后来你是怎么拍到《13号凶宅》。
邵音音:《13号凶宅》也是奇遇。金燕玲要去结婚了,而我当时在汉宫唱歌,戴的那个假发呢就刚好是金燕玲那一类的半长短的假发。结果开车的司机,就跟老板讲,哎汉宫有一个歌星唱歌的,很像金燕玲啊这样子。其实就是那个假发像金燕玲。所以吴思远吴先生和邬先生他们就一起来找我,那时电影已经开镜了,其实他们就随便找一个,确实也是没得选。
佟佟:你那时演技还行吗?
邵音音:我演技不行呐。紧张的要死,人都傻掉了。拍《13号凶宅》导演说借位,他们就把这个凳子拿开,桌子拿开。我就跟导演讲不行啊,刚刚有桌子的,有凳子,现在没有了,我拍不了,我要去把那个凳子拉回来。我们的制片马上拍台子叫吴思远把我换掉。吴思远说去哪换啊?换了找谁呀?哈哈,我是这样子当明星的。
佟佟:就是完全是乌龙的。
邵音音:可是我就觉得很冤枉。电影圈越这样子我就觉得我越要做好它。行不行的,做好它再说。
佟佟:李翰祥他让你演的那个角色都是比较性感啊、风情啊那种。
邵音音:不这样子是没有空间的,制片部方逸华是不会答应我这样一个不是邵氏的演员进来邵氏拍戏的。当时我名气又不大,你能干嘛?所以我到现在我都感激邵逸夫、感激李翰祥的。但以前我就恨他们的。我就觉得李翰祥,你跟我爸爸是好朋友,还是我爸爸提拔你做导演的。啊你叫我去脱衣服,这样侮辱我。人年纪大了以后想一想。他一直都在保护我,只是我自己不会珍惜。
佟佟:你内心的这个转变是你后来得了金像奖才转变的吧。
邵音音:不是因为得了奖才转变的,我得奖是因为我突然茅塞顿开,我的心念转了,当时郭子健来找我,我觉得现在的年轻人跟电影人,并不像以前电影人我心目中的那么可恶。他们不会看不起我,这些人我都不认识的。我认识谁?我谁也不认识。我甚至于在拍戏的现场都不大敢跟人家讲话的,因为我觉得每个人都看不起我,都觉得这个脱衣服的,这个烂东西,烂货。但我自己不觉得自己是烂货。我少跟他们讲话,我把头低下来,好好把戏演好。演了戏,收了钱就回家了,就是这样子。
佟佟:我知道你有段时间就是当太太了嘛,然后生了两个小孩。怎么样郭子健会来找你演这个戏的呢,就是这个过程是怎么样的?
邵音音:我演的这个角色是外婆,以前是个歌星,也爱过黑社会,然后生了女儿李丽珍,是曾经红过、辉煌过,最后搞到自己很惨的女人,她等那个男人永远没回来,女儿又带了一个自闭症的儿子,一家人都有问题的,当时好多人介绍了女演员去演这个外婆角色,郭子健就觉得这些女演员都不够沧桑。后来曾志伟帮泰迪罗宾投资了,郭子健这一部戏是他第一部做导演,在 青森电影节拿了最佳新导演的奖。
佟佟:所以是曾志伟介绍你给郭子健的?
邵音音:曾志伟介绍。开始郭子健不想用我。因为我演的都是好笑的,一出来人家就笑了,曾志伟说,你见见她,跟她聊聊天。跟她谈多几次吧,这样子。开工了,然后我就跟导演讲,我说我的师傅是李翰祥,我不会演戏,他们都会把我教到会演,你到时候教我,做不像你就告诉我,我去做,做到像你才那个收货,但是你一定要用我。我说你不能不用我,你不用我,你连机会都不给我,我能够学得好的,所以郭子健就用我。我演的这个女人其实很像我,就是一个活在那个灰色地带,自己内心还是一个很骄傲、很有自尊的女人。我每次扫地都拿着扫把就拍他,打他们,叫他们走开,就说你们都没有用的。是一种带着凄凉,但还是很坚强的一个女性。
佟佟:我记得你拍这个戏的时候应该是56岁,你得奖的时候是57岁,你说了一句话让我好感动啊,你说我以前我想死,但是我得了这个奖,我觉得我没有死,等到这个奖我值了。
邵音音:我讲什么都真心的,虽然是乱讲。但是,我到现在都感激郭子健,就是这样。也感激曾志伟。
佟佟:就以前你总是恨这些高高在上的人,但是你现在有感激一些人了。
邵音音:我不恨曾志伟。以前恨电影界的人。得奖以后啊。得奖之后,慢慢觉得自己太偏激了,总是把人都想成坏人。现在我明白了,因为很多我不知道的人在暗地里帮我,我才有今天,我只能在暗地里感激他们,顺便能帮别人就帮别人。
五、
佟佟:你以前相信爱情吗?有一本学术书说到“浪漫爱”这个东西是人为构建的。
邵音音:我相信电影里面的爱情,真实社会里没有爱情。那是一厢情愿的荷尔蒙发泄。
佟佟:那你觉得男人到底是一种什么生物呢?是值得信任的吗?
邵音音:这是个人问题,不是男人女人的问题,但DNA很重要,DNA遗传一定是有的。你的转变跟DNA很有关系的,我认为是这样。
佟佟:那你觉得性在你生活当中重要吗?
邵音音:性当然是很重要的啦!因为性和荷尔蒙相关,每个人都有想法的嘛。
佟佟:你年轻的时候会觉得性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态度是很OPEN的吗?
邵音音:哎哎不敢,想都不敢想。谁也不敢想,不是只有我,每个人都不敢想,哪敢想,不敢想的,觉得想都是犯罪。整个社会是不允许的,是犯罪的。
佟佟:所以你年轻的时候看上去演的是非常性感的女性,但其实你是一个很保守的人。
邵音音:性感不是花痴啊。拍戏时导演教你表现得性感,并不是脱了衣服就扑上去,不是这样子的。我们香港社会其实是非常保守的,保守得不得了。
佟佟:那你会在那些风月片的工作中感到特别痛苦吗?
邵音音:拍戏的时候我很认真,很紧张,但没有荷尔蒙。后来拍郭子健他们的戏,相对来说会放松,很放松。以前是表现,人家把你拍得漂亮。那时候总觉得是件很尴尬很恶心的一件事情。但是后来年纪大了,拍老人的角色觉得蛮好的。演戏对我来说很享受。
佟佟:有人找你演戏你都会很开心。
邵音音:嗯。
蓝小姐:你会不会考虑去内地演戏啊?
邵音音:内地好像超过65岁不用港星了。
蓝小姐:我刚好听说张导有个戏在开,拍一个讲香港背景的故事。
邵音音:那你非找我不可。
六、
佟佟:听说你帮了很多人?
邵音音:嗯,我一直都在照顾人,照顾了很多人。看到很多人过得好,我也蛮高兴的。但照顾了几十年之后发现,就算我照顾他们,他们还是会回到以前的样子。不过我觉得对得起自己,因为曾经真的对人家很好,也没想过要从他们身上得到什么。
佟佟:比如余莎莉,听说你也在照顾她?
邵音音:我没有照顾她,我们只是朋友。她没工作,很多人希望通过我找她出来拍戏,我不敢。
▲邵音音和余莎莉属于同时代的艳星,两个人如今还常聚聚。
佟佟:其实你照顾的是一群人?
邵音音:没有,我所谓的照顾很多是经济上的资助和帮忙。我也帮助过很多癌症病人,他们去世后,我会给一点钱给他们的家人,人家还是感激的,但之后就没什么来往了。我觉得我人蛮好的。
佟佟:那你现在和将来想要的未来生活是什么样的?
邵音音:我希望平安。尤其是有了外孙之后,朋友常常说“我孙女好可爱啊”,其他女朋友就说“以后别让她出来,一出来整个饭局都在讲她外孙多可爱多可爱”,我以前还觉得这样很可恶的,结果到了自己身上,也是一天到晚都想跟人家说“你知不知道我外孙好可爱哦”,但又不敢说,怕人家以后吃饭不找我了。
蓝小姐:音音姐的生活其实很丰满啊,有儿子女儿,还有外孙,很开心,还有工作。
邵音音:我在家里听到外孙的声音就高兴得不得了,他乱叫乱唱我都开心,觉得这已经是最幸福的事了。
佟佟:你觉得自己是有晚运的人吗?
邵音音:当然有啊,莫名其妙拿了十几个国际奖,谁会给我啊?我女朋友说“下一次再得个”,我心里想“神经病,一个影后都这么难拿,还想拿几个”,结果越拿越多,都傻了。哎,干脆再拍一个能拿好莱坞奖的吧。
佟佟:哈哈哈,有机会的,有机会。
邵音音:得有人请才行啊,蓝小姐,你帮我找那个张导演聊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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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黄小姐
责任编辑:小鱼
出品:蓝小姐和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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