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万尼亚舅舅》|推翻精神的偶像

admin2025-09-16  11

2025年9月7日,由里马斯·图米纳斯导演的《万尼亚舅舅》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上演。如果说《叶普盖尼·奥涅金》是天真炙热的幻想,那么《万尼亚舅舅》则是用诗意皮囊包裹着的大杂烩,它把人物的庸常肢解成笑料,站在精神的废墟上破碎希望。

在笔者看来,《万尼亚舅舅》较《叶普盖尼·奥涅金》更能体现出图米纳斯的导演风格:在狼藉的现实里尽情幻想。

契诃夫的剧场常因戏剧行动的“消解”而被贴上冗长琐碎的标签:万尼亚为了他的精神偶像、艺术教授——他的姐夫谢列布利雅可夫——耗费了二十五年的光阴,直到突然觉醒:“自己没有生活过”。他说,如果他有正常的生活,“何尝不能做个叔本华,做个陀思妥耶夫斯基”。因此,他将全部的不满发泄在自己曾经的偶像身上,最后甚至开枪想要杀掉姐夫。同时,庄园里的“原住民”也对谢列布利雅可夫等一行人的到来表示不满,坐在一起吐槽教授一家打乱了原有的庄园生活。但“罪魁祸首”谢列布利雅可夫也并没有因“公愤”而被塑造成绝对的“恶人”,他也因年老多病而不停抱怨生活。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每个角色都给自己的内心上了一把枷锁:他们把“对白”变成“独白”,把自我实现建立在他者成就的实现上,也将自我庸常归因于他者的光临。他们的目光大多是有限的,行动是懒散而被消解的。

黑格尔曾提出,喜剧人物的主体性比悲剧更完整更坚定。他在《美学》中认为,真正的喜剧性是“主体一般非常愉快和自信,超然于自己的矛盾之上,不觉得其中有什么辛辣和不幸;他自己有把握,凭他的幸福和愉快的心情,就可以使他的目的得到解决和实现”。从这一角度入手,契诃夫的戏剧人物未尝不是一种反向的“主体性的盈满”。只不过,他们所信仰的“永恒伦理”已经不堪一击:忠贞与勤劳这类符合传统价值观的伦理体系近于瓦解,无人勤劳于农田,无人追求于爱情。他们追寻并破灭理想的影子可以在年轻的一代——索尼娅身上得到体现,而索尼娅最后也会活成上一辈的样子,“变得庸俗起来”。

正因追寻的“永恒伦理”的破灭,人物沉溺在自我苦闷中挥刀砍向曾经的信仰。但他们没能意识到,自己在沉溺的同时也封闭了自己的视线,使得处于“孤闭状态”的人物因与场外环境的脱节而显露出滑稽的一面。

图米纳斯放大了这种“孤闭的心理”所产生的情绪感。他让演员用夸张的造型表露人物心理,用情绪支配身体,并随着音乐展开如跑动之类的动作延伸,在符合节奏的同时加剧了契诃夫笔下的滑稽性。所以,当万尼亚说出“何尝不能做个叔本华,做个陀思妥耶夫斯基”这句台词时,观众并没有同万尼亚一道沉浸在痛苦里,而是发笑的:因为图米纳斯的构作让观者充分看到全貌——即使没有教授,万尼亚的理想也很难实现。

同时,不幸的发生似乎是一连串的“可然”事件。 万尼亚的枪起于临时之意而非久久蓄谋。而万尼亚的失败也是“偶然”,按照以往剧作的逻辑,藏枪必然成为一个钩子,处决人物的命运。在《海鸥》里,特吕波列夫的枪支还起到如此的作用,但到《万尼亚舅舅》,无论是杀掉他者还是试图自杀都失灵了:万尼亚的两枪都没能打中教授,反而他的枪支被其他人藏了起来,偷藏的吗啡也被医生发现——万尼亚的反抗成为笑话。

图米纳斯也同样用滑稽的手法表现万尼亚的失败。如在第二次开枪后,剧情时空定格,只剩下了舞台时空。教授敞开胸怀等待被枪击后的死亡命运,万尼亚前去反复查看,最后两方的行动都被消解,由音乐和肢体代偿叙事反转后的情绪。再如,万尼亚偷拿的吗啡是从自己的裤腿里掉出来的。

但“可然”背后真得没有“必然”作祟吗?笔者认为,在现代戏剧中,事件的必然性得到一定消解,取而代之的是由一种性格带来的必然性,人物的命运依旧是客观命运,受限于一种“心灵事实”。这种性格的必然不仅是自我的性格,还包括他人性格对主人公得到困境,以及性格交流的滞后性(自以为他者意志不可撼动)导致的悲剧性结局。万尼亚在做出枪击这一过激举动之前也和教授袒露怨恨 (《万尼亚舅舅》第三幕):

伏依尼茨基 二十五年以来我一直经营着这份产业,一直给你卖命,像一个最凭天良的管家给你送钱去,可是这么许多年,你就连个“谢”字也没有给我说过。这么许多年,从我年 青的时候起直到现在,你一直就是每年给我五百个卢布的酬劳——打发叫化子似的!你从来连想也没有想到加给我 一文半文的。

谢列布利雅可夫 依万•彼得洛维奇,这我怎么会晓得呢?我是个不大知道世务的人,这些事我本来就不懂。你爱加多少你尽可以自己加呀。

教授的回答认定了这种怨恨的无意义,却进一步点燃了万尼亚:万尼亚不能接受自己的不幸起于无理由的怨恨,因此他为了巩固自身“主体性的绝对胜利”选择不断用语言给自己洗脑——正是教授造成了他所有的不幸。但他越给自己洗脑越感到自身的不幸,越是自身的不幸就越是洗脑——都是因为教授。

最终,他的情绪彻底爆发:为了维护自己的绝对正确,他做出了枪击的举动:他希望自己的命运可以因此有所变动。然,枪击草草结束,没有人使得万尼亚的命运在叙事上发生什么改变,他的所有反抗都被消解。

在反抗被消解之后,万尼亚和庄园里的人却十分意外完成了自己的“愿望”:他们迎来了“教授一家离去”的暂时胜利,个人意志完成新一轮的和解。然,和解之下,庄园的账本越积越高,人物并没有因“和解”感到胜利,反而陷入一种更消沉、更绝望的境地。

图米纳斯用一束光对故事的结尾进行留白处理。他的舞台永远是写意而感性的:《万尼亚舅舅》仅用乡村常见的石狮子和月亮,便勾勒出屋子外的情境。

这种取材乡村日常的舞台构建在《叶普盖尼·奥涅金》中也有所体现。他想用日常唤醒观众记忆,因此,在他的剧场里无须意旨,舞美只是情节叙事的附属品,戏剧的文学性叙事以本位存在着。

他总是用灵巧的感知力对剧本中潜藏的情感进行挖掘,感知高于理解,气韵流转于空间之内。音乐裹挟着诗意,也形成舞台场面某种意义上的“整一”,使得观者或因视听产生“移情”。

-劇終-

绎 月

戏是妄语

落笔于2025年9月7日上海东方艺术中心观看后

配图为剧照

摄影 TroyShang

有染·与美好发生关系

舞 台|艺 文|悦 音|映 像

更多阅读 可点击

| |

| |

- 灵 魂 编 辑 部 -

执行编辑:Cheers

校稿:Miss Helen & Lucifer & Vane

责任编辑:Paula & Cheers

主编:许安琪 &阿秋

转载请注明原文地址:http://zunli8.com/entertainment/1757952134a15248.html

最新回复(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