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BO出品的经典捷克剧,一个人的牺牲如何点燃全体民众的悲愤情绪

admin2025-07-07  1

阿涅什卡·霍兰以冷静、睿智的笔触还原了一场震撼东欧的历史事件:布拉格之春临近尾声,一位捷克青年学生以自焚的极端方式表达抗议,这场象征性的牺牲在社会各界引发了连锁反应。《燃烧的灌木丛》正是围绕这一事件展开,由HBO欧洲出品,共三集。该剧以超过四小时的完整版形式登陆北美,先后亮相各大电影节,并在纽约Film Forum影院放映两周。这种跨界呈现,既揭示了当代国际发行路径的复杂性,也再次证明电影与电视剧之间的审美边界已日渐模糊。

相较而言,欧洲创作者历来更早洞察电视媒介的潜力。早年如伯格曼、法斯宾德和戈达尔,皆曾将部分代表作拍摄为电视作品,并在后来剪辑为适合电影银幕的版本。虽然这些作品在结构上遵循剧集的节奏逻辑,讲求单集的完整性与节奏控制,但其运镜语言、色彩层次、主题隐喻和时间线的断裂感,却更接近电影语法:它们更适合在黑暗影院中、长时间沉浸式观看,而非客厅里的碎片式消费。

霍兰作为老牌导演,早年曾在波兰电影黄金期师从瓦伊达和扎努西,多年来始终在大银幕与小荧屏之间游走。她近年来也执导了诸多美剧,《谋杀》《忧愁河上桥》《火线》等均有其身影。《燃烧的灌木丛》的影像语言,显然借鉴了当代一线美剧的主流风格:运镜流畅、剪辑自然、色调克制且写实,整体画面“漂亮”而不张扬,甚至可以说是“得体保守”的。与大多数美剧一样,这类画面往往主动压缩表现力的边界——这既出于制作周期与预算的实际限制,也可能是一种风格取向:不让画面形式喧宾夺主,从而更专注于人物发展与叙事推进。

剧集的叙事起点,正是那场决定全局走向的事件——1969年1月16日,20岁的扬·帕拉赫在布拉格熙攘的瓦茨拉夫广场当众自焚。这距离苏联入侵捷克斯洛伐克不过五个月。他的举动点燃了全国的悲愤情绪,也迅速将剧集的故事结构分化为数条并行线索。影片在多条副线之间的来回切换极具章法,是一项颇为高明的结构设计,只是每当情节推向高潮,配乐便会滑入一种机械般的节奏律动,略显生硬,成为本剧在形式上最接近传统美剧套路的一处短板。

第一集中,一位由伊万·特罗扬饰演的公安局长登场,他性格粗直却不乏正直,被上级指派以“防止更多激进行为”为由,进行压制行动(当然,在体制话术中,这类行为通常被称为“自杀”)。但进入第二集后,剧集的焦点明显转向了布雷绍娃——一位年轻的女律师。在高级党派议员维莱姆·诺维公开演讲、诬指帕拉赫“本打算伪造自杀”之后,她决定为帕拉赫的母亲与弟弟出庭辩护。自此,剧集转入其最核心的法律与伦理辩论。

支撑整起诉讼的深层疑问,也是剧中最具冲击力的段落之一:帕拉赫的自焚,究竟是一种崇高的自我牺牲?是绝境之下的非理性绝望?是不该拒绝生命的激进行为?抑或干脆就是一种精神错乱的表现?在某场对话中,一位同事低声告诉布雷绍娃:“一个正常人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她的回应干脆利落:“可是在被占领的时代,‘正常’本身就已是奢侈。”又有一位年长的抵抗运动支持者,在学生集会上对年轻人说:“你们太轻易就愿意为理想去死。”而学生领袖毫不退让地反击:“也许我们只是更清楚,哪些事值得用命来换。”

虽然剧集最终在尾声中采用纪录片影像,展示了20年后“帕拉赫纪念周”的广泛抗议活动,并将帕拉赫确立为崇高信念的烈士,但它并未忘记提醒观众:他的牺牲虽然唤起人心,但也制造出一连串非自愿的“牺牲品”——那些被波及、被清算、被牵连的人。

《燃烧的灌木丛》的一大优点,是它并未将“敌人”绝对妖魔化,也不把“正义”简单神化。布雷绍娃的丈夫是一位极具共鸣力的医生,原则坚定,但他的固执也导致他冷漠拒绝了上司暗中提供的“脱身机会”——即便那位上司其实对他颇为宽容。又如她的同事,为了换取女儿的安全,将关键证据交给了当局,这条支线平实却格外动人。

当然,也有几处对“同情”的过度调配。比如某位本可一笔带过的政府高官,某位神志不清的党内老太太,都被安排了过多关于子女与孙辈的情感镜头,似乎有意通过“他们也有家庭”来软化其罪责。但这种手法一旦滥用,反而削弱了剧集的力度。而反过来看,布雷绍娃与她两个“天使般的”女儿之间的互动,有时也略显刻意和符号化,情感表达稍嫌用力过猛。

维莱姆·诺维是本剧中塑造最出色的配角之一。这位老迈、疲惫的官僚,曾经在早年的政治斗争中差点锒铛入狱,如今则显得被多年的算计与腐败彻底磨平了人性。在剧集结尾,两人唯一一次私下交谈中,他对布雷绍娃说:“我在寻找真相。”布雷绍娃听后一脸不可置信地回击:“可你明明知道一切都是谎言。”而他的回答则更为冷峻:“你根本不懂。我是个政治家。对政客而言,真相就是对国家有利的东西。”

这句台词不仅让整部影片的主题豁然凸显,也将其哲学维度拔高了一个层级——它建立起了两种对立的道德坐标系:一边是布雷绍娃与帕拉赫这样执着于揭露事实、追问体制真相的人;另一边则是以诺维为代表的犬儒者,他们以马基雅维利式的“政治现实主义”为盾,将一切真相包装成“对民族有利”的权宜之计。

然而,这种二元对立也掩盖了一个重要事实:在剧集所描绘的所有人物中,帕拉赫本身或许才是最不追求“字面真相”的那一个。他的告别信中提到“火炬小组”,暗示他并非孤身一人,但这一说法极可能并无其人。他的自焚,本质上正是一场以肉身化作象征的行动,是对现实政治彻底绝望后的象征性语言——将自己转化为一个被压迫民族的符号。

布雷绍娃的抗争,正是为了守护这个符号的完整性与意义。霍兰的镜头所呈现的,不是中立的观察,而是一种深切的信念:她们的抗争不仅必要,而且完全正当。换句话说,她们所捍卫的,确实“对国家有利”。

至于帕拉赫之举之所以“真实”,是因为它对国家有益?还是因为它真实,才成为国家之益?这是一个也许没有哪部电影,或者哪部电视剧,能够真正解答的问题。

By Max Nelson

From Film Comment

转载请注明原文地址:http://zunli8.com/entertainment/1751832069a6256.html

最新回复(0)